上回说到,伊凡大帝灵光一现,决定偷换概念,将本来是象征蒙古的宗主地位的王冠,说成是拜占庭赐予、俄罗斯祖传的正统老王冠。来,我们再仔细看一下这顶王冠的构造:主体是黄金掐丝,上镶八块宝石,紫貂皮草衬里。紫貂皮草是什么?就是一种西伯利亚土生土长的小型食肉目动物的皮毛、我国东北三宝之一、广大东北女性一直挂在嘴边想要买的那种皮草。拜占庭皇帝当年见没见过紫貂还另说着,但至少君士坦丁堡那个地方热啊,做帽子的时候不会加皮草的好伐啦?另外,自诩宗教至上的拜占庭帝国喜欢在一切东西上面加个十字架,而一开始莫诺马赫王冠上是没有十字架的,这也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十字架末端还镶嵌了珍珠,品味也是讲究。所以你一定要问我对这顶王冠原产自拜占庭这件事情相信不相信,我说我不相信,这不科学。无论如何,伊凡大帝携儿子瓦西里三世于1502年正式加冕,同时他本着“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精神,向所有人重新诠释了莫诺马赫王冠的来历。换句话说,我之前写过的四回内容,伊凡大帝本人是拒绝的,所以接下来我会努力帮他的王冠攀亲。
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Vladimir II Monomakh)生于1053年,他在位的时期里基辅罗斯国力蒸蒸日上,所以后人也喜欢把许多伟光正的传说中的事件往他身上揽。当年伊凡大帝遥想莫诺马赫他老人家,时间距离上类似于我们现在想到崇祯皇帝,充满年代感。莫诺马赫的父亲是第一任佩列亚斯拉夫(Pereyaslav)大公,母亲是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九世(Constantine IX Monomachos)的女儿,莫诺马赫生来便是一位有着拜占庭血统的罗斯王子,这么一说,整个人物突然就富有了传奇色彩。这里请注意一下君士坦丁九世的姓氏“Monomachos”,没错,这才是正牌的莫诺马赫。由于君士坦丁九世膝下无子,女儿是他唯一的后代,所以他干脆把自己的姓氏都传给了外孙子(好在当年俄罗斯人还没有“姓”的概念),莫诺马赫因此得名。
与一切胸怀大志的官二代一样,王子莫诺马赫一生桀骜不驯爱自由。从少年时期开始,他在基辅罗斯境内东征西讨了四十余年,累积了非凡的名望,先后担任了三个公国的大公,最后在执政生涯晚期众望所归地走上了基辅大公的岗位,成为全基辅罗斯的领袖。伊凡大帝的意思是,就在莫诺马赫成为基辅大公的那一刹那,远在拜占庭的姥爷君士坦丁九世适时地送来了一顶王冠作为奖励,这就是莫诺马赫王冠的来历。其实,在那个战乱频仍又缺乏文字资料的年代,莫诺马赫一生的功绩得以被后人知晓,主要得益于他的遗嘱,以及他擅于总结很多历史事件的能力。他在遗嘱中向子孙叙述了自己领导的近一百次征战的原因、过程和结果,但是对王冠的事情却只字未提。想想在本系列第三回中提到的另一封——钱袋伊凡留给谢苗一世的遗嘱里,他对莫诺马赫王冠的象征意义可是非常看重的。在那个俄罗斯还弱小得需要抱大腿求生存的年代里,无论是金帐汗国还是拜占庭帝国,大腿国赠送的礼物在必要的时候是要拿出来镇国的。所以如果莫诺马赫真的得到了姥爷给的王冠,按照他写遗嘱那种事无巨细的标准,想必也应该像钱袋伊凡一样,向子孙陈述这顶王冠的重要意义吧。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曾经出土了一件真正的君士坦丁九世时期的金冠,现藏于匈牙利。这顶金冠由七片金箔组成,上镶肖像画,如果它真的是用来戴在头上的话,考古学家推测应该是皇后的后冠(以下简称拜占庭后冠)。如果把这顶正牌拜占庭风格的后冠和伊凡大帝口中的莫诺马赫王冠对比一下,就可以明显看出王冠工艺前后两百年南北四千里的风格差异。本着科学的态度,我们可以再对比着看一下上面那张君士坦丁九世本人的马赛克肖像画中的王冠(以下简称拜占庭王冠),大致可以看出是以一圈金箔为主体,侧面垂下来几串宝石,上面插一个十字架。这顶王冠虽然没有发现实物,但是同时期(11世纪)的另一顶王冠——后来的匈牙利国王加冕王冠(以下简称匈牙利王冠),却给我们展现了更直观的拜占庭风格。可以看出匈牙利王冠几乎与拜占庭王冠的样式一模一样,也是金箔主体,四周垂下一些宝石,上方有十字架,虽然是歪的,但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们同时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匈牙利王冠上有许多圣像画装饰,这也契合了出土的拜占庭后冠的风格。仔细看一下的话,拜占庭王冠上也是有圣像画的,只是马赛克无法处理细致图案,就用一些色块带过了。而莫诺马赫王冠上既没有圣像画,也没有垂宝石,甚至连歪十字架都没有,只有特别醒目的皮草。所以说伊凡大帝这样一本正经地瞎扯淡,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一切都只是政治宣传而已。正因为伊凡大帝明目张胆地开了这个先河,他的儿子瓦西里三世才能名正言顺地正式将王冠定名为莫诺马赫王冠并写入史料,他的孙子伊凡雷帝(Ivan the Terrible)才能在即位时正式宣告世界称自己为沙皇,因为俄罗斯继承了拜占庭的血统、继承了拜占庭的宗教、还继承了拜占庭的王冠,自然也就继承了拜占庭皇帝的名号(沙皇即凯撒的俄语形式)。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人唏嘘,沙皇的名号刚传了两代(敬请期待莫诺马赫王冠正传——雷帝伊凡),创立基辅罗斯的留里克王朝就绝嗣了,俄罗斯进入了二十年混乱时期。而结束混乱的米哈伊尔一世(Michael I of Russia)作为罗曼诺夫王朝的开创者,对于前朝的圣物就有些看不顺眼了。他喜欢代表拜占庭和沙皇的莫诺马赫王冠,讨厌代表金帐汗国和留里克王朝的莫诺马赫王冠。所以除了不得不戴上莫诺马赫王冠的加冕仪式之外,平时的正式活动里他喜欢佩戴新得到的阿斯特拉罕王冠(Astrakhan Crown)。他的后人延续了这一习惯,而且许多沙皇都按照莫诺马赫王冠的样式打造了自己的专属王冠,所以罗曼诺夫王朝的沙皇肖像画上一般佩戴的都不再是莫诺马赫王冠了。本系列第一回的几张肖像画里的王冠各不相同,也是这个原因。
到了18世纪,俄罗斯开始走进其最强盛的历史时期,莫诺马赫王冠却进入了职业生涯的末期。1721年,倡导全盘西化的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宣布俄罗斯君主改称皇帝,不再使用沙皇的名号,所以名义上也不应该再使用象征“第三罗马”的莫诺马赫王冠作为加冕王冠。不过尴尬的是,他十岁即位的时候却也是戴着莫诺马赫王冠加冕的,说不定小彼得当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来着,但是作为一个双子男,他成功地使用了没心没肺的里人格来排除了当时心中的不悦。到了更强盛的叶卡捷琳娜二世(Catherine the Great)时代,皇家工匠为她订制了一顶华贵的西式新皇冠,彻底摒弃了东方风格,据说上面镶嵌着近5000颗钻石,大概全俄罗斯的玻璃都够用它划掉。新皇冠一直延用到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Nicholas II of Russia),这个有情有义的金牛男曾经表示希望在他的加冕仪式上重新启用莫诺马赫王冠,后来被别有用心的一小撮邪恶下属劝阻而不了了之。尼古拉二世之后再无新皇,过去的种种皇冠从此统统陈列在克里姆林宫,属于莫诺马赫王冠的春天可能永远不会再次到来了。唯有上面这个小插曲,或许可以给莫诺马赫王冠带来一点点的慰藉呢。
其实君士坦丁九世去世时莫诺马赫两岁,外孙子当上基辅大公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五十多年了,想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送帽子给外孙,君士坦丁九世也是不容易啊。所以说对于政治家的各种牵强附会强词夺理,人们只需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就可以了,当时的外国君主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最后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还是得看实力。关于莫诺马赫王冠就写到这里,当初本来是想写伊凡雷帝的故事的,因为听说他有精神病,行为很有意思。后来就注意到沙皇们的皮草帽了,深入地了解了一下之后便不能自拔,竟然终于写出了这一系列的“外传”。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外传、前传、后传什么的,都要比正传更有魅力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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