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按照但丁对于地狱的设定,他们见到乌戈利诺的位置是地狱的第九层——背叛之层——的第二环——安忒诺耳环(Antenor),一个专门收押背叛国家、政党而获取个人利益的罪人的地方。那安忒诺耳的名字又为什么被钉在这一环上了呢,只是因为他身为特洛伊贵族,在希腊人的攻势面前主张用海伦换和平,避免战争,就被人树立成了叛国的典型,感觉有点秦桧的意思。无论如何,乌戈利诺的叛党行为是毋庸置疑的,大主教鲁杰里当时抓他的时候已经替我们列举了他的多项叛党叛国重罪,而乌戈利诺本人其实也是供认不讳的。让我们来看一下《神曲》地狱篇的原文是怎样描写这一段的:
……
Che per l’effetto de’ suo’ mai pensieri,
fidandomi di lui, io fossi preso
e poscia morto, dir non è mestieri;
……
看不懂。所以我特意去读了一下朱维基的中文译本:
……
由于他那些恶毒的诡计的结果,
对他深信不疑的我是被捕了
并且后来被处死,这是无须说的。
……
……
Che per l’effetto de’ suo’ mai pensieri,
fidandomi di lui, io fossi preso
e poscia morto, dir non è mestieri;
……
看不懂。所以我特意去读了一下朱维基的中文译本:
……
由于他那些恶毒的诡计的结果,
对他深信不疑的我是被捕了
并且后来被处死,这是无须说的。
……
一开始还是没看懂,尤其第二句。记得在知乎看过关于“我们为什么没有好的《神曲》译本”的讨论,结论是好的翻译家都在那个年代被人民民主专政了,而更早些年的时候还没有人会但丁时代的意大利语。但是我能看懂的是,乌戈利诺你还能叛国得再坦然一点吗?他对那些历史恩怨竟然只说了三句而已,然后就开始说自己被关在塔里死得多么惨,对叛国的事儿连一点辩解的意愿都没有。不过但丁学家们认为这也是地狱篇的基调之一,即出现在地狱里的罪人都对自己犯过的错误没有正确认识,反而坚信自己的行为是对的或者不得不做的——杀人是必须的,偷盗是生活所迫的,施暴是忍无可忍的,出轨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的呀,大概就是这么一群人。
乌戈利诺和他的子孙被饿死在Muda塔里这件事情,大约的确是铁板钉钉的,毕竟滚滚阿诺西逝水,钥匙一去不复回。而那段时间里祖孙之间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这些本应无人知晓的事情,却给了无数文学家妙笔生花的灵感和空间。事实上但丁并不是第一个向世人介绍这个故事的人,却绝对是描写得最戏剧化的人,每一句都好像他当时身临其境一样。于是我们读到,但丁让那个对于自己的叛国罪名只说了三行的乌戈利诺,用了整整五十四行来解释他死前微妙的心路历程。比起让他为自己的叛国罪刑进行辩解而言,把笔墨点在这件更具文学色彩的事情上,显然能获得更多的戏剧效果。
话说事情开始发生变化的那一天晚上,乌戈利诺梦见自己是狼,和几只小狼正在被猎狗们追杀。醒过来之后发现本来应该送饭的人没有出现,于是他就明白了判决已下,自己最后将会和子孙们一同饿死在塔里,而那个噩梦其实是个预言。悲痛的乌戈利诺从此只是悲痛地看着孩子们的脸,无论他们怎样哭泣,说什么,还是问他什么,乌戈利诺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当微弱的阳光散进塔里的时候,他甚至从他们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然后愈发悲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颤抖不已。这时候最最戏剧性的一幕开始了,孩子们误以为乌戈利诺咬手指的行为是因为“食欲难熬”,于是他们突然用尽力气站了起来,大声哭诉可悲的命运之余,竟然要求乌戈利诺吃了他们,因为这样即能让果腹,又能把他们从这悲惨的结局中解脱出来。在本系列第一篇的开篇提到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的卡尔波的雕塑《乌戈利诺和他的子孙们》,还原的就是这一瞬间了吧,果然加上故事背景之后,整个作品竟然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呢。
话说事情开始发生变化的那一天晚上,乌戈利诺梦见自己是狼,和几只小狼正在被猎狗们追杀。醒过来之后发现本来应该送饭的人没有出现,于是他就明白了判决已下,自己最后将会和子孙们一同饿死在塔里,而那个噩梦其实是个预言。悲痛的乌戈利诺从此只是悲痛地看着孩子们的脸,无论他们怎样哭泣,说什么,还是问他什么,乌戈利诺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当微弱的阳光散进塔里的时候,他甚至从他们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然后愈发悲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颤抖不已。这时候最最戏剧性的一幕开始了,孩子们误以为乌戈利诺咬手指的行为是因为“食欲难熬”,于是他们突然用尽力气站了起来,大声哭诉可悲的命运之余,竟然要求乌戈利诺吃了他们,因为这样即能让果腹,又能把他们从这悲惨的结局中解脱出来。在本系列第一篇的开篇提到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的卡尔波的雕塑《乌戈利诺和他的子孙们》,还原的就是这一瞬间了吧,果然加上故事背景之后,整个作品竟然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呢。
尽管孩子们的话字字戳心,乌戈利诺还是放下了手让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为了不让孩子们更加不幸”。饥饿又绝望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天,第四天,一个孙子死了,第六天,所有的孩子都死了。这时微弱的乌戈利诺已经失明,听不到任何动静的他,只能摸着每个孩子的身体来确定他们的死活,就这样摩挲了三天。你以为乌戈利诺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吗?接下来的这一句才是真正的高潮呢!请允许我先引用一下看不懂的意大利语原文:
……
Poscia, più che 'l dolor poté 'l digiuno.
……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看到的中文译本翻译成:
……
于是饥饿又战胜了悲伤。
……
意思还是有些暧昧对不对,那再来看一下英文的翻译:
……
Then hunger did what sorrow could not do.
……
哇,让我冷静一下先。
……
Poscia, più che 'l dolor poté 'l digiuno.
……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看到的中文译本翻译成:
……
于是饥饿又战胜了悲伤。
……
意思还是有些暧昧对不对,那再来看一下英文的翻译:
……
Then hunger did what sorrow could not do.
……
哇,让我冷静一下先。
但丁的笔法实在是绝妙,这里并不直接写“我就咬了几口试了试实在太难吃根本咽不下去就吐了最后还是饿死了”,而是说“饥饿战胜了悲伤”,这就给了读者洗白乌戈利诺的空间。比如我们可以说,乌戈利诺指的是,他本来很悲伤地在摩挲,但因为太饿了根本就没有力气继续摩挲下去了,所以就不再摩挲了。呵呵,不管但丁信不信,反正我不信。其实更重要的是,但丁用这种笔法引出了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很少有人能理性讨论的、根本不会有确定结论的探讨——道德和生存在极端境况时的博弈。
现在问题来了:假设我们给这个故事加一个条件——在第十天的时候塔里的人都会被释放,请问乌戈利诺究竟该不该在孩子们都死去了之后吃掉尸体求生呢?
(待续)
现在问题来了:假设我们给这个故事加一个条件——在第十天的时候塔里的人都会被释放,请问乌戈利诺究竟该不该在孩子们都死去了之后吃掉尸体求生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