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有一些我老爹从国外淘回来的古典音乐CD。我最喜欢的一张里灌制了贝多芬的两部小提琴奏鸣曲,第一部是《春天奏鸣曲》(Violin Sonata No.5 in F Major “Spring”, Op.24,以下简称春天),第二部即本篇的主人公《克鲁采奏鸣曲》(Violin Sonata No.9 in A Major “Kreutzer”, Op.47)。努力回想一下的话,我觉得我对贝多芬的热爱的确始于这张承载了两部伟大作品的小CD,当然这一切都得感谢那位自己拉二胡却从国外给正在练习钢琴的儿子海淘小提琴奏鸣曲的撞大运先生。刚才试图在网上找出家里那张盘的封面图,未果,我记得是一幅波提切利风格的画,很契合“春天”的感觉。可惜版本早于网络时代,封面没有找到,我又不记得出品公司和演奏者,所以只能找各种疑似再版的CD试听,最后确定是1989年由日本小提琴演奏家西崎崇子和匈牙利钢琴演奏家Jenő Jandó合作录制的这一版,小时候听过无数遍,绝对不会听错的。(但是下面的音乐并非出自我熟悉的专辑)
一开始我喜爱的是春天,也并非是它占据了前四条音轨,每次都会先听到它的缘故。实在是春天的第一乐章过于优美,而且是正统的那种优美——大调,快板,钢琴和小提琴这两种最为人熟知的王道乐器,完全小节起拍,饱满的旋律,和谐的伴奏,非常适合用作古典音乐的入坑作品。但是后来觉得,我每次听到第五条音轨的时候就睡着,对贝多芬和克鲁采都不是很公平,所以偶尔也从后面开始听起。克鲁采奏鸣曲的第一乐章是柔板进入,速度慢不说,旋律也晦涩,当时一心以为世界是美好的人类是幸福的幼小的我实在是难以欣赏的来,再加上春天第一乐章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所以到真正爱上它之前,我从未完整地听过一次克鲁采奏鸣曲。而说起来,我甚至一度不知道标题里的克鲁采是一个人名。以前因为经常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喜欢上了小约翰施特劳斯的《皇帝圆舞曲》(Kaiser-Walzer, Op.437),知道了德文里的Kaiser即皇帝的意思。再回过头来看我的那张CD,矮马,这不是皇帝奏鸣曲吗!Kaiser和Kreutzer,傻傻分不清楚,小Syy还真是萌呢。施特劳斯的皇帝圆舞曲是献给奥匈帝国皇帝、茜茜公主的老公弗朗茨·约瑟夫一世(Franz Josef I)的,那么贝多芬的克鲁采奏鸣曲是献给谁的呢?这个曲名里还有着很有意思的故事呢。
贝多芬一生中一共只创作过十部小提琴奏鸣曲,1803年完成第九部时,贝多芬年仅33岁。那一年初他结识了一位神奇的混血小提琴家George Bridgetower,伦敦的塔桥叫Tower Bridge,那我们下面称这位Bridgetower为桥塔先生好了。桥塔先生比贝多芬小8岁,身世非常独特。他的父亲是巴巴多斯黑人,也有一说是巴巴多斯王子,被抓到欧洲的,任职于匈牙利埃斯特哈齐大公尼古劳斯一世(Nikolaus I of Esterházy)的宫廷中,后者也是海顿的大金主。桥塔先生的母亲是德国白人,同样任职于贵族的庄园里。他们两个是怎么碰到一起生了桥塔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小桥塔出生于波兰东部某城市,而他小时候大部分时间又生活在英格兰。所以说当年村里还没有通铁路,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在一个地方好好生活呢?这样一位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混血少年在25岁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音乐之都维也纳,见到了崇拜已久的贝多芬。在结识并合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贝多芬反过来也非常欣赏这位混血少年的演奏技巧,他决定将最新完成的小提琴奏鸣曲献给桥塔先生,并题辞“Sonata per un mulattico lunatico”,即献给一位疯癫混血的奏鸣曲,显然他们二人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五月的一天,疯癫混血奏鸣曲在维也纳某剧院首演,也许是为了契合疯癫的主题,首演时间定在了当天早上八点。小提琴演奏者桥塔先生在那之前并没有很多练习的时间,所以演奏时依然需要站在钢琴演奏者贝多芬的身后不时看谱。这期间他还自行修改了几处谱稿,也许只是没看清所以弹错了,结果却依然得到了贝多芬的赞赏,真应了那句古话,情人眼……不是,精神病人思……不是,算了,没有古话。总之,首演很成功,但是大家欢愉的心情却连一天都没有维持住。在那之后的庆功酒会上,桥塔先生也许是酒后失言,冒犯了一位贝多芬爱慕的女性宾客。贝爷回家后怒扯疯癫混血奏鸣曲的献辞页,决定与桥塔先生绝交,并将该曲改献于法国小提琴演奏大师鲁道夫·克鲁采(Rodolphe Kreutzer),从此这部奏鸣曲便被后人称为克鲁采奏鸣曲。
克鲁采比贝多芬年长一点点,凡尔赛人,在当时已经是欧洲数一数二的小提琴演奏家了,并且长期在巴黎一所音乐学院任教。作为高傲的大巴黎学院派代表人物,克鲁采对于贝多芬的作品从来就没有感兴趣过。他之前跟贝多芬只见过一次面,短暂寒暄,再无后续,在桥塔事件之后,克鲁采估计也不会再想见到贝多芬了吧。当他听说贝多芬把新的小提琴奏鸣曲转手送给自己的时候,虽然心里想的是“我认识你是谁啊?咱俩很熟吗?拜托你能不要这么任性好吗?你跟一个音乐界的后辈闹别扭算什么好汉啊,他还不是纯粹的欧洲人,闹的内容还是关于女人,丢人吗?你俩闹就闹吧,奏鸣曲是无辜的对吗?你撕乐谱是闹哪样啊?好吧你当时进入了激情状态我原谅你,你伤害了奏鸣曲它可能也会原谅你,但你安抚奏鸣曲的时候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呢?你是觉得你这样对着它说‘小奏奏不哭了,你看把鼻又给你做了新的封面,这次上面有更厉害的克鲁采耶,把鼻腻不腻害!’这样奏鸣曲就原谅你了是嘛?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想怎样啊?闹呢!”,但实际上克鲁采基本保持了“哦”的态度,后来也从未公开演奏过这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作品。他曾经对这部奏鸣曲给出了“极为离谱地难以理解”这种评价,我想他心里也想对贝多芬做出相同的评价吧。
仔细想想的话,这是一桩离奇的三输事件,桥塔先生被贝多芬怨恨,从此失去了和历史上最伟大的作曲家合作的机会,也许他本可以依靠贝多芬的作品取得更大的成就;克鲁采是个天蝎男,对于贝多芬的冒犯行为久久不能释怀,也因此作为作曲家没有写出好作品,作为演奏家没有活到留声机出现;而夹在两人之间的贝多芬受到的影响最大,他一度失去了对小提琴奏鸣曲的热情,提笔创作第十也是最后一部小提琴奏鸣曲时已是十年之后,而且作品也远没有到达能超越前作的水准。从这个角度讲,热爱小提琴奏鸣曲这一乐曲形式的人们也算是一方输家吧。但是最值得庆幸的是,事件中依然有一位无可争议的赢家,那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并非那位被冒犯的女性宾客)克鲁采奏鸣曲本身。这部作品在问世后立即得到了世人广泛的关注和热爱,甚至还跨界为一些文学作家提供了灵感来源。
1889年,列夫·托尔斯泰创作的同名中篇小说《克鲁采奏鸣曲》(The Kreutzer Sonata)问世。作品刚刚发行便遭到俄罗斯帝国政府的查禁,只有油印版本流失海外,虽然随后便在美国重新出版,其内容却依然饱受争议。思想激进的托尔斯泰究竟在这本以一部音乐作品为名的小说里写了什么内容让当时的各国政府如此头疼呢?
(待续)
1889年,列夫·托尔斯泰创作的同名中篇小说《克鲁采奏鸣曲》(The Kreutzer Sonata)问世。作品刚刚发行便遭到俄罗斯帝国政府的查禁,只有油印版本流失海外,虽然随后便在美国重新出版,其内容却依然饱受争议。思想激进的托尔斯泰究竟在这本以一部音乐作品为名的小说里写了什么内容让当时的各国政府如此头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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