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写某一系列之前,一般来讲我都会先提一下那个让我决定动笔的本来微不足道的小契机。这次是两首音乐作品的结合让我产生了想要写一写的冲动,但是为了故事的新鲜度,我必须卖个关子,先只说其中的更重要的、更有意思的一首——《波洛维茨人之舞》(Polovtsian Dance with Chorus),选自歌剧《伊戈尔王》(Prince Igor),作者是19世纪的俄国作曲家亚历山大·鲍罗丁(Alexander Borodin)。对于音乐作品来说,没有什么比“听一下”更直接的介绍方式了,所以我就找了一个还不错的版本推荐给大家,上演于2013年的莫斯科大剧院。
无论看了还是没看这个视频,聪明的你从上一段文字中一定已经找到许多有意义的线索,比如波洛维茨人、跳舞、伊戈尔王、俄罗斯等等。假设我们没有任何相关的背景知识,也没有观看上面的视频,仅以这些线索为基础,其实已经可以推理出很多信息,然后勾勒出接下来的故事脉络了。首先,看到波洛维茨人,一颗理性却空旷的大脑会给出“没听说过”的结论,连他们在哪里生活都想象不出来。但既然他们会跳舞,而且舞姿被用来命名一部歌剧的选段,那至少能判断出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再看歌剧名字伊戈尔王,一颗理性却空旷的大脑依然会给出“没听说过”的结论,只知道这大概是一位国王,而且应该是全剧的主角。最后看一下作者,是俄罗斯人,他写的作品肯定是要弘扬俄国主旋律的,所以伊戈尔王应该是俄罗斯人。那再回过头来想想跳舞的波洛维茨人,他们既然不是俄罗斯人,那要么是伊戈尔的朋友,要么是伊的敌人。不过,只有宿命的敌对才会让故事充满戏剧效果,所以波洛维茨人应当是伊戈尔王的敌人。那在什么样的情境下敌人才会跳舞呢?战斗前的挑衅?或是战斗后的庆祝?都有可能。挑衅的话,音乐应该是激烈的、紧张的、充满冲突感的,而庆祝的音乐可以是欢快的,也可以是雄壮的,这就需要真正听过作品之后才能判断了……就这样简单地稍微进行思考之后,我们已经将仅有的线索合理地穿插了起来,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提出了一个有待考证的问题,写下了一个用来凑字数的段落,并且顺利地接续上了接下来要聊的话题。我不禁赞叹,这样一个人的大脑的确散发着理性的光辉呢!然而与此同时,只懂得理性思考却从来不求甚解的人,也一样会很遗憾地错过许多有趣的事情,所以接下来让我们先认识一下那些跳舞的波洛维茨人。
波洛维茨指的是什么民族呢?这还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熟悉蒙古西征历史的人、或者曾经偶然读到过我之前写的莫诺马赫王冠系列第一回的盆友,一定还记得蒙古第二次西征(即“长子西征”)后由拔都在基辅罗斯以东、里海以北的广袤草原上建立的金帐汗国吧。该汗国也被称为钦察汗国,就是因为它占据了当地钦察人(Kipchaks)的土地。但这片土地实际上在那之前的三百年里被东欧人称为库曼尼亚(Cumania),即库曼人(Cumans)之地。所以土地到底是钦察人的还是库曼人的呢?这里究竟应该叫做钦察草原还是库曼尼亚呢?这是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第一,钦察和库曼两个部落的起源地不好考证。游牧文化的特点就是随性自由、来去匆匆。比如历史文献中可以突然间就出现一个自称某某的民族,他们往往纵横草原几十年,然后突然消失,几百年后又出现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钦察人据说起源于额尔齐斯河畔,也就是那条作为中蒙界河、流入鄂毕河、最终汇入北冰洋的神奇河流。这只是一种有史可考的起源说法,可以认为钦察人从定居在那里开始自成一部。而在那之前,根据史料推测,钦察人的祖先大约可以上溯至中国北方最古老的游牧民族之一的敕勒部,也就是那个天苍野茫风吹牛羊的神奇部落。而库曼人的起源更是扑朔迷离。早在公元一世纪,罗马帝国的学者在介绍高加索地区的文献里就提到了库曼尼亚的说法,不过它指的是一个峡谷里的要塞。十个世纪之后,库曼人已经开始频繁入侵东欧,此时的文献中才开始有关于库曼人起源的考证。与钦察人一样,库曼人可能也形成于中国北方,有的人甚至认为他们发源于黄河上游的大拐弯处,然后经过多个世纪的迁徙,先于钦察人到达伏尔加河流域。所以总的来说,钦察人和库曼人都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他们和蒙古人一样,都是在某个时期从东方突然出现的入侵人种。
第一,钦察和库曼两个部落的起源地不好考证。游牧文化的特点就是随性自由、来去匆匆。比如历史文献中可以突然间就出现一个自称某某的民族,他们往往纵横草原几十年,然后突然消失,几百年后又出现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钦察人据说起源于额尔齐斯河畔,也就是那条作为中蒙界河、流入鄂毕河、最终汇入北冰洋的神奇河流。这只是一种有史可考的起源说法,可以认为钦察人从定居在那里开始自成一部。而在那之前,根据史料推测,钦察人的祖先大约可以上溯至中国北方最古老的游牧民族之一的敕勒部,也就是那个天苍野茫风吹牛羊的神奇部落。而库曼人的起源更是扑朔迷离。早在公元一世纪,罗马帝国的学者在介绍高加索地区的文献里就提到了库曼尼亚的说法,不过它指的是一个峡谷里的要塞。十个世纪之后,库曼人已经开始频繁入侵东欧,此时的文献中才开始有关于库曼人起源的考证。与钦察人一样,库曼人可能也形成于中国北方,有的人甚至认为他们发源于黄河上游的大拐弯处,然后经过多个世纪的迁徙,先于钦察人到达伏尔加河流域。所以总的来说,钦察人和库曼人都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他们和蒙古人一样,都是在某个时期从东方突然出现的入侵人种。
第二,钦察草原或库曼尼亚在被金帐汗国占领之前的民族融合情况不好考证。现代的观点一般认为,公元十世纪左右开始,晚到的钦察人与早来的库曼人胜利会师,然而主流文化希望看到的野蛮人火并现象并没有出现,他们反而建立了松散的库曼-钦察联盟(以下简称库察联盟),库曼部在西,钦察部在东,共享着同一片大草原。但在当时,周围国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是两个部落联合在了一起,实际上还当他们是同一群人看待,毕竟那时候地理信息匮乏,各国都只能了解到仅与本国接壤地区的情况,缺乏全局概念。这也是欧洲史料里用库曼尼亚,而东方(伊斯兰世界、蒙古、中国)史料用钦察草原的主要原因。 “库曼”在匈牙利、土耳其等一些民族的语言里是黄色、黄灰色的意思,突出的是库曼人头发的颜色。“钦察”则是从波斯语里来的,意思是金发的察克人(或称塞克人、萨迦人、塞种,是古波斯对其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在为钦察命名的时候延续了下来),突出的也是钦察人头发的颜色,这就非常尴尬了。那些拥有深色头发的民族们都自称拥有高人一等的文化,却似乎都只对蛮族的金色毛发有着执着的热情,殊不知这种命名方法给后人留下了一道无解的谜题——究竟在这几百年里,西方的库曼人和东方的钦察人有没有混居、融合,形成一个新的民族呢?
第一个假设是,二者人种相似,都是金发。那么我们就再也没法从史料里判断他们是否曾经融合过了,因为欧洲人和波斯人看到的都是金发蛮族。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去判断,干脆就当是同一个民族去对待就好;第二个假设是,某一部并非金发人种,比如假设库曼人是金发,钦察人是深色头发(反之亦可)。他们混居在一起,突然出现在我们这种有深色毛发的民族面前,我们会怎么去形容他们呢?我想应该会因为自己有着深色头发,与他们其中的一些人类似,所以反而会去关注新鲜的与自己不一样的那些金发少年,甚至以金发来为这个部落命名,所以二者分属不同人种的情况是十分可能的。但是如果基于第二个假设,那么两个部落必须已经融合了才对,如果某一部落都是深色毛发,与金发部落分开生活,是不会被别的民族用金发来命名的。第一种假设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两个部落进入了同一区域却没有用武力争夺地盘,因为种族是一种天然联盟嘛。第二种假设则更加可信一些,因为库曼和钦察是发源时间、地点皆不相同的两个部落。然而无论怎么假设,最终似乎都指向了民族融合的结论。但由于缺乏进一步的资料证明二者确实存在融合,我们对库察联盟从建立开始到被金帐汗国取代期间的内部民族状况还是不能妄下结论。
第一个假设是,二者人种相似,都是金发。那么我们就再也没法从史料里判断他们是否曾经融合过了,因为欧洲人和波斯人看到的都是金发蛮族。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去判断,干脆就当是同一个民族去对待就好;第二个假设是,某一部并非金发人种,比如假设库曼人是金发,钦察人是深色头发(反之亦可)。他们混居在一起,突然出现在我们这种有深色毛发的民族面前,我们会怎么去形容他们呢?我想应该会因为自己有着深色头发,与他们其中的一些人类似,所以反而会去关注新鲜的与自己不一样的那些金发少年,甚至以金发来为这个部落命名,所以二者分属不同人种的情况是十分可能的。但是如果基于第二个假设,那么两个部落必须已经融合了才对,如果某一部落都是深色毛发,与金发部落分开生活,是不会被别的民族用金发来命名的。第一种假设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两个部落进入了同一区域却没有用武力争夺地盘,因为种族是一种天然联盟嘛。第二种假设则更加可信一些,因为库曼和钦察是发源时间、地点皆不相同的两个部落。然而无论怎么假设,最终似乎都指向了民族融合的结论。但由于缺乏进一步的资料证明二者确实存在融合,我们对库察联盟从建立开始到被金帐汗国取代期间的内部民族状况还是不能妄下结论。
无论如何,说到这里,终于可以解答前述第二个问题了。当年的基辅罗斯以东、里海以北的广袤草原在蒙古人到来之前曾是库察联盟的领地,主要由库曼和钦察两个极有可能已经融合了的游牧部落共有。联盟创立伊始,库察人民的生活主题很枯燥,每天只是骑马放牧做皮草。然而公元十一世纪中叶,他们在向西迁徙的过程中发现了基辅罗斯这个还没有形成统一国家概念的脆弱的公国联盟,生活从此就变得有趣了起来。虽然同一时期库察联盟也发现并入侵了拜占庭和匈牙利,但可能因为缺少进攻城堡和防守城邦的能力,仅半个世纪后他们便对这两个国家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而专攻地广人稀、经济落后、还各自为战的基辅罗斯,这一攻便是小二百年,让基辅罗斯吃尽了苦头。库察联盟对斯拉夫人的影响绝不亚于蒙古人,这感觉就像宋朝前后与契丹、女真、蒙古三族打了几百年交道一样,想必斯拉夫人对库察联盟也有着比其他民族更独特、更强烈的认识。
耐心读到现在的你,一定终于回想起我们其实是在说波洛维茨人的事情吧。没错,波洛维茨人便是斯拉夫人对长期入侵自己国土的库察联盟游牧民的称呼,毕竟在历史上他们与库察联盟进行了最直接的、最持久的冲突,更有理由亲自为自己的野蛮敌人取个独特的名字。是不是你也理解了为什么我要在上文中分析半天联盟的内部成分、库曼人和钦察人到最后是否已经成为了同一个民族这些问题?再次没错,库察联盟自古流传着一句谚语:“想要杀掉一个蛮族,必须先让他摘下皮草帽”。这与我们所说的“冤有头”是一个意思,摘下帽子是为了看清楚对方头发的颜色,不要把库曼人错认成钦察人,反之亦然。所以既然是波洛维茨人一直在基辅罗斯大肆劫掠,我想我有责任先搞清楚这个“波洛维茨人”指的是库曼人还是钦察人,然后再给他们扣上战狂的大帽子,结果就像前面说的,查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确定的结论证明谁是谁。最后报着试一试的态度,我决定还是从波洛维茨在斯拉夫语里的意思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结果,波洛维茨竟然还是金色头发的意思……!果然在欧洲人眼里,世间万物都有褪流行的那一天,唯有金发才是永恒的追求吧。
让我……冷静一下先。
(待续)
让我……冷静一下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