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金尼阁……上回没有说到金尼阁。兢兢业业的西儒金尼阁在欧洲又漂流了一年,入手了大量传教活动经费和七千多部欧洲经典书籍。有没有觉得七千这个数字有些夸张呢?金尼阁本人对于东西方经典著作的热情远超常人,希望能通过将西方著作翻译成中国文字的方式让东方了解欧洲突飞猛进的新兴文化,进而引起中国人对天主教的兴趣,降低传教难度。所以他在欧洲的另一项重要任务便是,搜罗一切值得搜罗的书籍带回中国,然后创办一间图书馆,供中国人了解和学习西方经典。
在述职结束之后,金尼阁获得了教皇保罗五世御赐的几百部图书,然后他一路向北来到了神圣罗马帝国,参加一年一度的法兰克福图书博览会(Frankfurter Buchmesse)。为什么在法兰克福会有一个古老的图书博览会呢?当然是因为了不起的西方毕升——古滕堡(Johannes Gutenberg)咯。古先生是美因茨(Mainz)人,他在家乡创办活字印刷厂,带动了当地及周边地区书籍相关行业的飞速发展,而法兰克福在当时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加冕地,宗教中心。我们知道早期书籍大多是为宗教服务的,美因茨又离法兰克福很近,这么一想,世界最古老的图书博览会出现在法兰克福难道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吗?金尼阁不止一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疯狂海淘,加上之前教皇的赠书,加上他在其它国家淘到的书,前前后后共筹得七千部书籍,数量极为可观。更可贵的是,金尼阁都是按照“有里有面”的标准来挑选书籍的,也就是说,他后来带了七千部内容经典装帧精美的欧洲书籍回到了中国,任务完成得好得一塌糊涂。幸好金尼阁去得早,就在他离开欧洲的那一年夏天,神圣罗马帝国爆发内战,慢慢演变成全欧范围的三十年宗教战争,图书博览会也被迫停开了很多年,这是题外话。
1618年4月,当金尼阁从葡萄牙里斯本出海重回中国时,同行的还有二十多位决定一起前往东方的热血传教士,其中就包括后来大名鼎鼎的邓玉函、汤若望等人。经过十五个月的漫长航行,金尼阁一行人终于到达澳门时,热血传教士们已经变成了贫血、坏血传教士了,包括金尼阁的弟弟小金在内的七名传教士病死在途中。剩下的十几名新晋东方传教士,与原先在大陆的十八名传教士一起,揭开了后利玛窦时期耶稣会在华传教的新篇章。第一回里说到,金尼阁第一次到达中国后就与圣教三柱石之一的李之藻交往甚密,这次再次回到中国,李之藻引荐了圣教三柱中的另一块石头杨廷筠给他,金尼阁从此以杭州的杨府为基地,开始了他在中国的第二次传教生涯。1624年,金尼阁领命前往山西绛州(今山西新绛县)开教,在当地建立了山西省内第一座天主教堂。第二年,应圣教四贤之一的王徵的邀请,金尼阁前往陕西三原县传教。早期耶稣会传教士为什么喜欢首先去到新绛、三原这样的非主流城市开展宗教活动呢?有兴趣的盆友可以试着回答一下这个问题。1626年,在三原县传教期间,金尼阁与王徵合作,完成了一部非常有意思的著作,即历史上第一部拉丁文、中文发音对照字典——《西儒耳目资》。对古汉语音韵学毫无了解的我应该怎么来介绍这本字典呢?先来读读金尼阁的自序吧。
“人具靈才,以理為本。理靜屬性,理動生意。意生於內而未表於外者,必不能通於外。但人心好通,不忍自圉於內,則其表於外之法必巧,以近用言,以遠用字。……”
这是自序的第一句,首先我不确定这是金尼阁自己的语言还是王徵听金尼阁要表达的意思之后转写成文言文,如果不是王徵代笔的话,我会因震惊而无法继续写下去的。好吧,这是一段不需要任何翻译便能看懂的话,而我最喜欢的莫过于这四句话层层递进的逻辑,将人的思想和语言的关系阐述得恰到好处,而这逻辑的核心却是“人心好通”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一笔带过人类渴望交流的天性,然后引出语言相通的重要性,妙啊。
这是自序的第一句,首先我不确定这是金尼阁自己的语言还是王徵听金尼阁要表达的意思之后转写成文言文,如果不是王徵代笔的话,我会因震惊而无法继续写下去的。好吧,这是一段不需要任何翻译便能看懂的话,而我最喜欢的莫过于这四句话层层递进的逻辑,将人的思想和语言的关系阐述得恰到好处,而这逻辑的核心却是“人心好通”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一笔带过人类渴望交流的天性,然后引出语言相通的重要性,妙啊。
“……言擊耳鼓,字照目鏡,緫出內意於我外。或響或現,進通於他人之內矣。惟內意於人有大同小異,外表於人有大異小同,何也?內意根於本理之自然,故大同;外表根於人定之偶然,故大異。……”
这段我是跪着读完的,这绝对不是金尼阁写的,这应该是科举满分范文吧。其实这里金尼阁把后来语言学中的所指和能指的概念简单阐释了一下,于是引出了:
“……天下之言、字大都無不異,而音韻之緫籟無不通者,此理之本然,內意之當然。……”
这样的结论,认为“这就是虽然语言文字各国间各有不同,但是发音和含义却经常能一一对应起来的原因”。作为最早接触东方文化的西方人之一,金尼阁的这个观点是相当超前的,他其实也是在说明创作一本字典的可行性,或者叫信度,为他接下来所做的编纂字典的工作提供了一个大前提。
“……幸至中華,朝夕講求,欲以言字通相同之理。但初聞新言,耳鼓則不聰;觀新字,目鏡則不明。恐不能觸理動之內意。欲救聾瞽,舍此藥法其道無由,故表之曰《耳目資》也。……”
这一段很有意思,为什么要把字典命名为《耳目资》呢?金尼阁到了中国之后一直努力传教,但是他一听中国人说话,耳朵这面鼓就不响了,中国人一看拉丁文圣经,眼睛这面镜子就不亮了,这样的交流根本就不能触及灵魂,是时候编个字典来帮助大家了!金尼阁于是把这部字典命名为《耳目资》,资在这里当供给、帮助的意思讲,所以《西儒耳目资》是一部辅助西儒的耳朵和眼睛的字典,中国人愿意用的话,也应该会对他们了解西文有所帮助。
这段我是跪着读完的,这绝对不是金尼阁写的,这应该是科举满分范文吧。其实这里金尼阁把后来语言学中的所指和能指的概念简单阐释了一下,于是引出了:
“……天下之言、字大都無不異,而音韻之緫籟無不通者,此理之本然,內意之當然。……”
这样的结论,认为“这就是虽然语言文字各国间各有不同,但是发音和含义却经常能一一对应起来的原因”。作为最早接触东方文化的西方人之一,金尼阁的这个观点是相当超前的,他其实也是在说明创作一本字典的可行性,或者叫信度,为他接下来所做的编纂字典的工作提供了一个大前提。
“……幸至中華,朝夕講求,欲以言字通相同之理。但初聞新言,耳鼓則不聰;觀新字,目鏡則不明。恐不能觸理動之內意。欲救聾瞽,舍此藥法其道無由,故表之曰《耳目資》也。……”
这一段很有意思,为什么要把字典命名为《耳目资》呢?金尼阁到了中国之后一直努力传教,但是他一听中国人说话,耳朵这面鼓就不响了,中国人一看拉丁文圣经,眼睛这面镜子就不亮了,这样的交流根本就不能触及灵魂,是时候编个字典来帮助大家了!金尼阁于是把这部字典命名为《耳目资》,资在这里当供给、帮助的意思讲,所以《西儒耳目资》是一部辅助西儒的耳朵和眼睛的字典,中国人愿意用的话,也应该会对他们了解西文有所帮助。
那么这部字典究竟可以怎样辅助大家的耳目呢?实际上主要是汉字、拉丁字母读音的对照。《耳目资》中包含两张很有意思的活图,一张叫万国音韵活图,旨在用拉丁文拼出汉字读音,另一张叫中原音韵活图,以反切的方法用汉字对照拉丁文音韵。万国音韵活图相对而言更重要一些,它总共有七圈,每圈由三十个格子组成。其中二十五格中包含一个拉丁字母和一个对应发音的汉字,比如“黑”的反切上字(声母)为h。另有四个格子中的拉丁字母没有对应汉字,留给那些在拉丁文中使用但是中文里不使用的音韵,包括bdrz这四个辅音。现代汉语里bdrz统统都在使用,从图中可以看到,“百”对应p而非b,“德”对应t而非d,这从一个侧面可以帮助人们了解明朝时官话的发音规则。最后还剩下一个格子空着,因为没有别的发音了,而将一个圆盘等分成二十九份比较困难,所以干脆凑成相对容易等分的三十个格子。中间最小的圈子里则是汉语中的几种音调。
看到这里,聪明的你一定已经知道这张活图应该如何使用了,没错!就是旋转!一个人根据一个汉字的辅音和元音,配合反切法在万国音韵活图中找到对应汉字,然后根据汉字找到对应字母,然后通过旋转让这些字母处在同一行中,配上最内小圈中的音调,就完成了对一个汉字的拉丁文发音标注,这时候把活图交给任何一个说拉丁文的外国人,就可以让他正确地发出该汉字的读音。而中间之所以有五圈相同的拉丁字母,也是因为用这个规则来拼汉字不会用到超过五个音韵。
有了神奇的万国音韵活图,金尼阁再也不用担心与中国人不能交流了!于是《西儒耳目资》付梓之后,三原县的老百姓就经常看见一个穿着中国长袍的外国老头当街拦住县民聊天。聊到兴起的时候这个老外会大喊一声且慢,然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宝贝,低着头开始来回旋转,口中念念有词道:“博破魔佛德特讷勒格克和集气息……”。三原县的天主教势力从此一落千丈了。
(待续)
看到这里,聪明的你一定已经知道这张活图应该如何使用了,没错!就是旋转!一个人根据一个汉字的辅音和元音,配合反切法在万国音韵活图中找到对应汉字,然后根据汉字找到对应字母,然后通过旋转让这些字母处在同一行中,配上最内小圈中的音调,就完成了对一个汉字的拉丁文发音标注,这时候把活图交给任何一个说拉丁文的外国人,就可以让他正确地发出该汉字的读音。而中间之所以有五圈相同的拉丁字母,也是因为用这个规则来拼汉字不会用到超过五个音韵。
有了神奇的万国音韵活图,金尼阁再也不用担心与中国人不能交流了!于是《西儒耳目资》付梓之后,三原县的老百姓就经常看见一个穿着中国长袍的外国老头当街拦住县民聊天。聊到兴起的时候这个老外会大喊一声且慢,然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宝贝,低着头开始来回旋转,口中念念有词道:“博破魔佛德特讷勒格克和集气息……”。三原县的天主教势力从此一落千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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