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金尼阁从欧洲带着七千部绝世好书回到了东土大明,跟当年玄奘带回来的佛经数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尼阁准备在北京建个图书馆,然后联络各方人士一起把它们翻译成中文。这期间他发现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于是编纂了一部拉中发音对照字典《西儒耳目资》,算作是加速这项翻译工程的前期准备。那么耶稣会在东方传教为什么要携带大量书籍呢?这也要从耶稣会这个组织的特点开始说起。
耶稣会于1534年创立于巴黎,创始人罗耀拉等人都是巴黎大学的学生们,因为看不惯传统天主教的腐化堕落,又不甘心其在宗教改革大势中沉沦,主张通过改革方式重振天主教的荣光。不知道是不是创始团队的学者身份的影响,耶稣会对于成员有着严苛的学术要求,比如入会后要学习各学科知识很久,学成后还要通过严格考试才能成为传教士等等。这些学科绝不仅仅限于神学范畴,绝大部分是随文艺复兴兴起的新学科,尤其是自然科学。所以说无论什么时代,用科学的方法验证上帝的存在都是一个流行的课题呢。耶稣会的这种特点使得它的成员都有着很高的知识水平,而且几乎都有一技之长,比如第三回提到的博罗梅奥堂的设计师们,一个是数学家,一个是建筑学家,复仇的蒂利努斯是神学家,后来跟着金尼阁来到中国的邓玉函其实本职是个医生,汤若望是天文物理学家,再后来的画家郎世宁也是耶稣会成员,而我们系列的主角金尼阁,至少是位翻译学家、语言学家吧。学者们当然更明白知识就是力量、法国就是培根的道理,他们崇尚知识,渴望知识,在传播知识的时候夹带私货,书籍当然也就成了他们用来宣传自己的最好工具。然而金尼阁的“译书七千”大项目最后没能顺利完成,可以说刚刚开始便结束了,而这一切竟然早在金尼阁第一次离开中国回欧洲述职的那一刻便埋下了祸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之前我们提到过一个叫龙华民的激进派传教士,这个人其实心机颇重,教条主义的他虽然在传教理念上与当时在华的大多传教士有出入,但是他看当时自己势弱就没怎么多争论,一切以利玛窦的传教规则为主。龙华民本人是个优秀的神学家,主要研究宗教仪式学,学问不输任何人,又是利玛窦老乡,于是利玛窦临终前指认龙华民作为他的接班人,掌管中国教区,龙华民终于等到了机会,可以将自己的理念付诸行动了。没错,就是他引发了后来旷日持久的中国礼仪之争,也是他把无辜的金尼阁坑入了地狱的第七层第二环。
如果我们再探讨地细致一点,利玛窦和龙华民的主张究竟在什么地方有分歧呢?其实刚刚好就是金尼阁最看重的语言问题。利玛窦作为最早一批进入中国的传教士,为了让中国人更好地理解天主教的概念,率先引入了诸如“天主”、“上帝”这样的词语来指代耶和华。因为利玛窦认为文化发达的中国情况特殊,天主教不中国化很难在中国生存下去,所以得先把许多天主教教义转换成中文,才能让中国人开始产生兴趣,也因此后来金尼阁在向教皇述职的时候才会要求用中文举办圣事、用中文版圣经等等,这皆源于利玛窦的传教理念。而后来的许多传教士明显与利玛窦的观点有分歧,尤其在关于对耶和华的称呼是不是能用“上帝”这两个中文字来代替这个问题上,争论极为激烈。但因为利玛窦的先入为主,随后抵达的传教士里虽然也有反对按照利玛窦规则进行传教的人,但因为当时传教效果还不错,加上利玛窦的个人影响,大部分人也都慢慢地接受了这一设定,包括龙华民这个野心家。
如果我们再探讨地细致一点,利玛窦和龙华民的主张究竟在什么地方有分歧呢?其实刚刚好就是金尼阁最看重的语言问题。利玛窦作为最早一批进入中国的传教士,为了让中国人更好地理解天主教的概念,率先引入了诸如“天主”、“上帝”这样的词语来指代耶和华。因为利玛窦认为文化发达的中国情况特殊,天主教不中国化很难在中国生存下去,所以得先把许多天主教教义转换成中文,才能让中国人开始产生兴趣,也因此后来金尼阁在向教皇述职的时候才会要求用中文举办圣事、用中文版圣经等等,这皆源于利玛窦的传教理念。而后来的许多传教士明显与利玛窦的观点有分歧,尤其在关于对耶和华的称呼是不是能用“上帝”这两个中文字来代替这个问题上,争论极为激烈。但因为利玛窦的先入为主,随后抵达的传教士里虽然也有反对按照利玛窦规则进行传教的人,但因为当时传教效果还不错,加上利玛窦的个人影响,大部分人也都慢慢地接受了这一设定,包括龙华民这个野心家。
1613年,龙华民在把保守派翻译大师金尼阁支回欧洲之后,肆无忌惮地把传教过程中的种种问题重新摆在了在华传教士们的面前,并强硬地开始推行一些极端的传教方式,比如禁止教徒祭孔祭祖,慢慢引起了中国官方的不满。毫不知情的金尼阁正在欧洲开开心地被鲁本斯画像,却不知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形势已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他满载而归到达澳门的时候,新招募的传教士们被禁止进入中国内地,而他自己刚刚开始在国内继续传教不久,官方便下令驱逐全部在华传教士,幸得圣教三柱石中的最后一块石头徐光启的保护,金尼阁才幸运地躲过一劫。所以说,平时好好地搜集土象道具是有好处的,金尼阁就是因为之前集齐了圣教三柱石,关键时刻防御力和耐力得到了大幅提升才成功免祸的。
然而外患易躲、内忧难平,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1628年,《西儒耳目资》付梓后仅仅两年,金尼阁应龙华民之邀来到江苏嘉定参加主题为“我等何去何从”的在华传教士大会,在这里金尼阁终于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然而外患易躲、内忧难平,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1628年,《西儒耳目资》付梓后仅仅两年,金尼阁应龙华民之邀来到江苏嘉定参加主题为“我等何去何从”的在华传教士大会,在这里金尼阁终于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你们以为你们以为的就是你们以为的吗?”会议刚刚开始,龙华民便淡淡地问道。其他传教士们面面相觑,教区长这是要玩什么幺蛾子,说相声吗?然而龙华民继续追问道:“我想问问在座诸位,我们西方人在东方用中文向中国人传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句话似乎问到了大家的痛处,在座的各位纷纷把头低了下去,那一刻,他们似乎都回想起了在华传教无路的恐怖,还有失败却进退无门的那份屈辱。龙华民见没有人接话茬,从屁兜里掏出一张纸,摊开在众人面前,伸出右手做出了请的手势。众人欠起身向前探头一看,桌上赫然一张Excel图表,“这是我耶稣会内一位学者经过三年观察研究得到的科学结论,是关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信徒在说出和听到拉丁文的神‘Deus’,以及中文的上帝‘Shangdi’两个词时的不同反应,大家看看吧。”
“举个列子,大家看第一列第五行,当我们西方信徒对中国信徒说出Deus的时候,他们心里一开始一定会想,‘这是什么鬼’,然而当慢慢了解我们的宗教之后,他们便明白Deus指代我们心中的那位神,按照中国的语言来直译的话,我觉得可以翻译成——‘陡斯’。”
“屌丝?”
“保安!”
会场里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传教士纷纷鼓掌,表示龙先生说的对!
“你们能不能先不要拍马屁,这是最基本的情况。大家现在请看最右侧的第三列。我们在中国这十几年的传教,用来表示神的时候都是用Shangdi一词代替陡斯,这很可疑啊。上帝又不是没有别的含义,中国人有自己的传统信仰,上帝就是他们的神学理论里天地初开时候那个天帝嘛。我拜读过了,一般被称作昊天或者玉皇……”
“你百度过了?”
“保安!”
会场里又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传教士再次鼓掌,表示龙先生真有学问!
“屌丝?”
“保安!”
会场里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传教士纷纷鼓掌,表示龙先生说的对!
“你们能不能先不要拍马屁,这是最基本的情况。大家现在请看最右侧的第三列。我们在中国这十几年的传教,用来表示神的时候都是用Shangdi一词代替陡斯,这很可疑啊。上帝又不是没有别的含义,中国人有自己的传统信仰,上帝就是他们的神学理论里天地初开时候那个天帝嘛。我拜读过了,一般被称作昊天或者玉皇……”
“你百度过了?”
“保安!”
会场里又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传教士再次鼓掌,表示龙先生真有学问!
“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接着说,当我们用上帝来与中国人交流的时候,是希望他们想到陡斯的,然而事情能如我们所愿吗?中国人听到上帝,最先想到的是昊天,然后经过我们费尽心思地传播福音,慢慢让他们了解到陡斯是什么,于是上帝这个词才开始与我们的神联系起来。运气好的话,几十年后他们快要入土的时候,听到上帝才不会想到昊天,而是同时想起昊天和陡斯,然而在我的传教生涯中,还没有过运气好的时候。我估计这么下去,得等到1912年中国走向共和之后,中国人提到上帝才不会想起昊天,而是直接想起我们的神啊!”
“你是神棍预言家吗?”
“保安!”
会场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剩下的传教士第三次鼓掌,表示龙先生们应该怎么办!
“嗯,答案就在这张表格中,大家请看第二列!试问,如果我们使用陡斯一词在中国传教,事情会变得怎样呢?当中国人提到陡斯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什么呢?一开始他们并不了解陡斯的真正含义,但我们会引导他们去接近神,最后他们就会明白陡斯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而且与我们对陡斯的理解并无差别。而当中国信徒说出陡斯这个词的时候,身为西方传教士的我们,心里便会明白他们在说我们的神,而不是他们的神,这对于我们的理解也是有好处的。
“最最重要的是,其他中国人或中国信徒听到他说陡斯,一开始也不会明白,然而同样在接受福音之后也会慢慢了解我们文化当中的陡斯。这一切都是美好的,不会有昊天参与,只有我们在引导他们与神直接交流。所以我认为,相比使用一个本土化的Shangdi来代表我们的神而言,只有使用Deus来进行传教,才能让中国信徒的心,与神离得最近。上帝保佑。大家觉得如何?”
这次没有人搅局了,传教士们拍出了最热烈的掌声,全听龙先生的!
就这样,中国教区开始使用拉丁文Deus的音译“陡斯”来代表神,上帝一词不再在传教中使用,持续了三百年(窃以为其实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的中国与西方的宗教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在会议中目睹整个过程的金尼阁先生一言未发,他一直沉默地看着龙华民手中的Excel表格,心情极为复杂。那个做了三年观察研究得出“传教中应该使用Deus代表神”这一结论的学者,正是他自己。
(待续)
“你是神棍预言家吗?”
“保安!”
会场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剩下的传教士第三次鼓掌,表示龙先生们应该怎么办!
“嗯,答案就在这张表格中,大家请看第二列!试问,如果我们使用陡斯一词在中国传教,事情会变得怎样呢?当中国人提到陡斯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什么呢?一开始他们并不了解陡斯的真正含义,但我们会引导他们去接近神,最后他们就会明白陡斯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而且与我们对陡斯的理解并无差别。而当中国信徒说出陡斯这个词的时候,身为西方传教士的我们,心里便会明白他们在说我们的神,而不是他们的神,这对于我们的理解也是有好处的。
“最最重要的是,其他中国人或中国信徒听到他说陡斯,一开始也不会明白,然而同样在接受福音之后也会慢慢了解我们文化当中的陡斯。这一切都是美好的,不会有昊天参与,只有我们在引导他们与神直接交流。所以我认为,相比使用一个本土化的Shangdi来代表我们的神而言,只有使用Deus来进行传教,才能让中国信徒的心,与神离得最近。上帝保佑。大家觉得如何?”
这次没有人搅局了,传教士们拍出了最热烈的掌声,全听龙先生的!
就这样,中国教区开始使用拉丁文Deus的音译“陡斯”来代表神,上帝一词不再在传教中使用,持续了三百年(窃以为其实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的中国与西方的宗教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在会议中目睹整个过程的金尼阁先生一言未发,他一直沉默地看着龙华民手中的Excel表格,心情极为复杂。那个做了三年观察研究得出“传教中应该使用Deus代表神”这一结论的学者,正是他自己。
(待续)